凌云与罗南

你知道“罗南”这个名字吗?我猜你就不知道。因为你只知道甄嬛和芈月,那些电视剧里的名字,而不知道现实生活里的罗南,一位壮族女子。当然,这也很自然,因为你不可能认识那些生活在广西、云南、贵州、青海、西藏等祖国边疆所有的美丽女人。不过没关系,后面我会慢慢地说与你知。这是我的排名前列个问题。

我的第二个问题是,你知道凌云那个地方吗?你肯定知道北京、上海、广州,那些繁华热闹、房价极高、空气糟糕的地方,而不知道祖国西南部的凌云县,那个山清水秀、空气清新、景色迷人的地方。那么,说“百色起义”的百色,你总该知道吧?凌云就是百色市的属县,跟巴马瑶族自治县比邻,同样以长寿闻名于世。这是一个壮、瑶、汉多民族杂居的地方,它静悄悄地躺在云贵高原东南部十万大山的褶皱之中,浑圆而又陡峭的丹霞山体,像护卫一样守候着它。记得20世纪80年代初,有一个叫《拔哥的故事》的电影,讲的就是百色右江一带农民,在韦拔群领导下举行革命暴动的故事。少年时代,我还学过一首流行歌曲:“红棉花开红万里,红水河畔歌声起,千歌万曲歌唱毛主席,献上我们壮族人民一片心意。”红水河就是凌云县北边的一条河。

2018年5月中旬,我真的去到了少年时代歌唱过的那个地方,夹在右江流域和红水河流域之间的广西凌云县。那个质朴的地方,既没有高速公路,更没有动车和高铁,只有一条省级公路与南宁相连。我们乘一辆中巴从南宁出发,驱车近5个小时,近黄昏时分赶到了凌云县城远郊一个叫浩坤湖的度假村。县文联打算让我们第二天到附近的长寿村,去见识一群百岁老人。他们大概是要用长命百岁的优势,给我们这些来自城里的自以为是的人一个下马威。

忙前忙后地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女子,收身份证到前台登记,帮忙拖行李箱,把大家领到房间门前,她让我们稍事休息,但不要睡着了,因为马上就要吃晚饭,晚上还有篝火晚会。我把她当成旅店里的工作人员。旁人介绍说,她是县文联的作家,名叫罗南,也就是接待我们的主人。可是,她的打扮不像作家,她一点也不时髦,穿一身迷彩服,整个儿一海豹突击队装扮。

迷彩的主要功能,是产生隐蔽效果。小时候排名前列次见到迷彩,是我们镇上新建的水塔被涂成各色斑块相间的彩色。大人告诉我说,这种彩色是“迷惑敌人的颜色”,简称“迷彩色”。它的原理是,通过在物体表面涂满杂色,使大目标在视觉中消失。从高空飞机上往下看,庞大的水塔,就变成一堆小色块,像牛粪干一样,所以就不会遭到炸弹的攻击。迷彩服装的主要功能,同样是“隐蔽”和“躲藏”。如今,只有军人和农民工穿迷彩服。军人穿它,是在躲敌人。农民工为什么爱穿迷彩服呢?我猜是在躲老板,相当于干活时穿上了隐身衣。这位年轻的女子,从头到脚都是迷彩,她在躲谁?她为什么要隐蔽?她难道在躲我们?可她是接待我们的主人啊?这让我感到迷惑。

果然,她开始隐蔽起来,我们只在微信群里见到她。她的微信名叫“南南”。后来的整个行程,都是“南南”通过微信群在指挥:请老师们下楼吃饭,请老师们去茶山和茶场参观,请老师们到门前乘车去篝火晚会现场。晚上的篝火晚会是一场歌舞盛宴:蓝靛瑶,背陇瑶,盘古瑶,轮番歌舞；高山汉族男女对歌；作为高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“壮族七十二巫调音乐”清唱。服装鲜艳的色彩和沁人心脾的歌声,跟当地的山水和风景一样,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之中。而罗南,还是通过微信群在调度指挥我们,一切活动都安排得井井有条,但真人依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。

在百色市凌云县那个天然氧吧里,整整吸了三天氧,我们打算赶回北京。临行前的那天早晨,罗南突然飘然而至,像T台上的模特儿一样,我只能用惊艳来形容,大家突然屏住了呼吸,时间仿佛停顿了几秒。罗南去掉隐身衣似的迷彩服,穿一条长长的红色大摆裙,黑色紧身T恤衫,长发披肩,笑容灿烂地暴露在我们面前。寻常看不见,偶尔露峥嵘,凌云的山水和美丽风景在挽留我们。那一刹那,我突然留恋起凌云那个十万大山深处的仙境。

回到北京,我听说罗南获得了自治区文学较高奖项:“文艺创作铜鼓奖”。广西的文友发来了罗南的部分作品。我读到一篇叫《娅番》的小说,写的是一位嫁到壮族人家的汉族女性的命运,写得真好,仿佛是“壮族七十二巫调音乐”没有唱出来的沉默的部分,通过罗南的语言呈现出来。那是一种不愿意张扬的、隐藏在迷彩服里的隐秘美学,也是深藏在大山里的遥远边疆的环保美学。它停留在我们的想象和记忆之中。它是现代生活的乌托邦。